贾秀全：复兴号舵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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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1日，时间已过凌晨3点，贾秀全躺在地球的中间位置，赤道附近的巨港的床上，还是没有睡意。

巨港的滂沱大雨已经逐渐停歇，过去的20个日日夜夜，在他脑子里历历在目，像胶片电影般在他脑子里一遍一遍地跑。

他特别希望他的弟子们，印尼亚运会的中国女足能够赢一次日本，哪怕是最后无缘金牌，赢一次老对手日本，会让姑娘们真正开始有信心，能够极大地鼓励到她们，让她们相信，如果继续沿着这样一条路走下去，用他的方式去要求自己的比赛和训练，那么中国女足的法国世界杯值得期待。

待到明年4月的法国世界杯，已经是铿锵玫瑰绽放20年之时。他们上次出现在世界大赛的决赛舞台，正是在美国世界杯的舞台。

贾秀全知道，如果她们想在法国再度惊艳绽放，她们就得从亚运上起个好头，迈个好头。

而从5月23日走马上任中国女足主帅，到8月31日的巨港雨夜决战日本，时间刚好是100天。

她想给这些姑娘们打100分，尽管她们在亚运会赛场的最后一分钟，丢掉了本届比赛的第一粒失球，也失去了这面金色的奖牌，但贾秀全依然在赛后不遗余力地给予姑娘们掌声。

雨水浸透了他业已花白的双鬓，这个55岁的大连汉子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这么感动与欣慰。

就差那么一丁点儿。

这一丁点儿的背后，是中日女足射门数上的14比4。是姑娘们的高压逼抢让日本队感受到极大的压力。整个上半时，日本队甚至都没有几次有威胁的进攻。下半时的形势其实同样如此，但是在浪费了一次次机会后，中国队收到对手致命的回击。

日本女足主教练高仓麻子赛后依然心有余悸，她感受到了这支中国女足的可怕。和四个月前的亚洲杯上的1-3，完全地判若两队。教练席上已经不再是战术文雅的冰岛人，而是面色坚毅的大连人贾秀全。

让一向在亚洲清高自傲的日本足球人感到畏惧乃至恐惧，对于老贾而言，反倒是稀松平常。

1993年7月17日傍晚，贾秀全身披2号战袍，作为J联赛西部明星队首发队员走进神户竞技场。与他一同列队进场的还有三浦知良、森保一等日本名将。

这次的全明星赛阵容，是由各俱乐部教练和多家媒体联合评出的，贾秀全作为唯一的亚洲外援入选，他自1992赛季以来的表现得到了广泛认可。

1992赛季加盟伊始，贾秀全就在大阪钢巴坐稳了主力，除了红黄牌停赛，很少缺席比赛。贾秀全效力的两年中，钢巴曾先后引进5名来自欧洲和巴西的国脚，但没有一人是中后卫，可见时任主帅釜本邦茂对贾秀全的信任。

“当时巴西、欧洲的优秀球员都在那儿，中国足球比日本强，但还是落后于世界，我必须靠个体的表现去证明点什么。”与在游击队时的“留学生”身份不同，贾秀全知道，自己在日本是高价外援，必须发挥价值。

一些年轻队员平时会主动帮贾秀全拿鞋、拎包，天热甚至会给他扇风。起初贾秀全非常不适应，但小队员再三要求，他也就不再拒绝。“年轻球员觉得他踢不上比赛，为你做这些事其实是在为团队尽力，是很光荣的事情，而且他是发自内心去做的。”贾秀全说。

“日本人崇拜强者。你有能力，他认可了，会对你很好。”在这样的文化中，贾秀全感受到了比游击队时期还激烈的竞争氛围，“必须得更努力才能适应。”“亚洲长城”的名号，也在日本足球圈不胫而走。

日本足球实现对整个亚洲的“弯道超车”，贾秀全的感受比旁人来得更为深刻和细微。他出道之时，日本足球还有“恐中症”一说，等到其效力钢巴时，中日足球已然伯仲；而其退役至今，日本男足已成世界杯16强常客，女足更是近七年内包揽世界杯、U17世界杯、U20世界杯，实现大满贯。

在他看来，中日足球之间真正的差距，其实是以技术为表象，真实的内在差距是对足球认知的不同层次所导致的差距。所以再一味地去强调勤学苦练个人技术，这个已经不足以去抵消在整体战术领域的认知差距了，她们真正领先我们的是对足球这项运动的理解。

输给日本，老贾起初有些不甘心，但他能理解，也想通了。在雅加达的20天里，让他感到振奋的还是小组赛争头名时的两球完胜老冤家朝鲜。

这场天王山之战前，女足近20次遭遇朝鲜已经输掉了13场，最近还遭遇三连败。在亚运赛场，朝鲜更是姑娘们的真正“苦主”。上一次她们在亚运会战胜朝鲜，还得追溯到20年前的曼谷亚运会。

此后4届亚运会，女足再没在这个老对手身上拿下胜利。四年前的仁川亚运，1/4决赛中负于朝鲜，止步八强，也创造了女足在亚运赛场上的历史最差战绩。

时钟拨回1个月前，女足来到了他的家乡大连备战亚运，他没心思回去探亲，一头扎进逼仄的录像室里，坐在椅子上双臂交叉——多年的八一军旅生涯造就了一贯笔直的身形，反复地琢磨这十多年的中朝交战录像。

一边看，一边琢磨对策，老贾不由对朝鲜女足的硬朗、快速、顽强啧啧称叹。要想赢眼下的这支朝鲜队，绝非易事。但他心里也没被吓住，当球员时面对克林斯曼、沃勒尔、贾尼尼这样的世界级球星都没打怵，眼前的这支朝鲜女足又焉能未战先怯？

要想让女足重新崛起，建立信心，就要把过去压在身上的石头一块块搬开。老贾认定，朝鲜女足，就是第一块要被搬开的石头。

大连的八月渐热，上午十点，他安排了室内的业务学习，他把昨天姑娘们与某支U17男足的热身赛录像切成片段，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给姑娘们复盘展示，从执教中超时的建业、申花时，他就极其看重攻防转换时的技战术执行能力，如今执教女足，他抠的更细，强调地更多。

他清楚留给自己和姑娘们的备战时间时日无多，要想击败朝鲜女足乃至未来更多更强的对手，光在脑子里记知识点可不够。

每日的上下午，他各安排足足三个小时的训练课：一小时热身、体能训练，一小时攻防转换训练，以及一小时的对抗训练。一天下来，8千米到1万米的跑动距离已经不在话下，此等强度更言近十年女足之最。

最终的效果是显而易见地：在一个月后的巨港，面对朝鲜一役时，姑娘们表现出了碾压般的跑动能力和自信心，全场完成了对老对手的全面压制，2-0完胜昔日克星，顺利头名出线。

更让老贾感到欣慰的是这两个进球的制造者二王——王霜和王珊珊。这场比赛前的20天，王霜加盟巴黎圣日耳曼的消息沸腾了整个体育圈，新赛季她要开启自己的第二段留洋生涯暨首度旅欧之旅。她想用亚运会的出色状态，向法国乃至整个欧洲证明自己。

王霜赴法一事，不同于外人的击节称赞，老贾看得长远，有喜有忧：喜的是她能先行感受法国足球的氛围，为来年的世界杯早做准备，忧的却是大巴黎的走训模式下，其训练量与国家队动辄万八千米之强度尚有不小差距，平日里习惯了大训练量的王霜得注意饮食和体重方能保持身体和竞技状态。

3场小组赛狂轰11球，对阵塔吉克斯坦替补29分钟即揽9球博得“9球天后”美誉的王珊珊，8个月前她还被时任的女足主帅埃约尔松后撤至后腰位置，全然没了进球灵光。老贾算是“拨乱反正”，还了她本来位置，让她重拾“嗜血本色”。

亚运会拿下朝鲜，决赛惜败日本，贾秀全吹响了中国女足的复兴号。他所打造的新版铿锵玫瑰，颇有几分军中之花的味道：战术纪律严明，球风快速硬朗，攻防转换有序，意志品质过硬，体能基础深厚。

关于世界杯上的四强目标，老贾不置可否，他知道这条正确的道路上，女足已经逐步搬开脚下的绊脚石，且看这朵娇艳的铿锵玫瑰，如何绽放在明年的法国世界杯。